站在波斯灣邊,回頭看是新建的海灣大道,三月的天氣就熱得夠你受,雖沒有海市蜃樓,但柏油路上裊裊而起的白煙也會讓你覺得你大概是熱瘋了,可是往前望,就又是一片藍藍海灣,雙頰被海風打得涼噗噗地,這種又熱又涼的風最是撩撥。一年的留學生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來這邊的留學生都應該要像是苦讀的書生般,用盡心力在沙漠取經修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片沙漠卻從不乾涸,隨手可拾的愛情讓沙漠處處都是彩虹橋,站在橋上往下一探,就算是沙漠,那也是流金鋪成的,閃閃發亮。
愛情的力量恐怕就是這樣大,明知那裡是沙漠,還是把它看作是金色皇宮,淨往裡頭鑽啊鑽的。直到有一天你真的發現,這如假包換確確實實只是一片乾涸的沙漠。
五月一到,每個人心情都複雜的不得了,因為知道時間不多,課程月底結束,學生越少越高興的舍監會要你馬上回家。倒不是說我們每個外國學生真的都愛上這裡了,只是回去以後,每個人要面對的大小考驗接踵而來,那是很煩的。學分沒修完的趕快修學分拼報告、找工作的找工作,有家要養的繼續養家.....那想想是不是還不如繼續賴在這裡比較開心呢,吃免錢住免錢上網也免錢,每天只要九點趕回宿舍晚點名就天下太平。日復一日,雖然是沒有世界大同或如陶公淵明的桃花源來得脫俗,但起碼也是無憂無慮。
當然我們想是那樣想,現實生活可沒那麼開心。一邊忙著準備中心的期末考,一邊得收拾行李,如果是像小拔跟眼鏡哥那樣談起戀愛的,除了祈禱自己真的多兩顆頭四隻手以外,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眼鏡哥跟我們ㄧ樣,領獎學金過來,語言中心念畢業了,就得乖乖走人;小拔不太一樣,她的簽證是怎麼辦過來的,至今始終是個謎,可是,最不一樣的是,她,可以留下來。小拔的身分特殊,越來越引起大家的好奇,傳言八卦在五月最是囂張,反正講了不對,也沒關係,課程結束大家鳥獸散,誰是聽誰說的,那個誰又是聽誰說的,誰還會去計較。總之,流言從哪來,飄向哪去,跟齋月時候隨便就愛耍罷課的帥哥老師哈立德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只是課不上,大家都很開心,可是流言傳出去,總是會有人受傷。
「小拔已經結婚了」,是我們聽過最八卦的八卦。
雖然我跟小拔感情好,但是這種私事,對方不說,我想我也還沒有到可以過問的階段。所以在科國的時候,我們始終沒說起這件事。眼鏡哥最後回去東歐,小拔雖然可以留下來,但是她也沒有留下來,她也回去了。
大家各自回國以後,感情還是挺好,我們始終都是用電子信件保持聯繫。有一陣子小拔又消失了,然後隔了很久,我收到一封電子信,她說,她回科威特去了。這又是一個很複雜的情形,五月的時候,大家都是剛畢業,青黃不接的,對未來都不確定,回國就是得逼自己做出一個決定,所以每個人都不想回去。可是如果生活安定了,對暫時的未來確定了,還要再做一次位子超小的科航,大老遠地飛到那個鳥不生蛋的國家去,那就是一件真的很奇怪的事,那裡畢竟不是桃花源。
一定有一個很大的祕密,才會讓她離開自己心愛的家園。也一定有一個很大的力量才會讓她把沙漠當皇宮,那,非愛莫屬。
小拔在信中娓娓道來,自己的上一段婚姻(原來流言不是假的!),他們那村的人幾乎全是信仰伊斯蘭教,觀念也都比較保守,即使是現在這個年代了,他們還是依憑父母的媒妁之言訂下終身大事。小拔在婚前對她先生一無所知,結了婚以後這才發現自己的丈夫有天生的駝背。這個世界很奇怪,什麼樣的人都有人愛,也偏偏再好的人也總有一兩個缺點逼得自己的另一半離開,有人受不了的是地中海型凸頭,有人受不了的是痘痘痘疤一家親的麻子,有人受不了肥油滿圈的胖子,也有人受不了狐臭滿屋的異味男,小拔受不了的是眼前這個沒見過面卻馱著背的男人。
沒有辦法融入在快樂幸福的婚姻當中,把自己丟到中東沙漠去唸書成了唯一的解脫。這是為什麼她當初寧可自費過去,念得比誰都勤快的原因。我們念得痛苦不已的阿文,卻是她獨一無二的救贖,「我是為了唸書才來的」,光明正大。兩年念完,她真的可以在科威特留下來的,因為那裡的中國公司需要像她這樣的翻譯人才。但是,老家有著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妹妹的孩子現在也學會說話,可以叫她一聲阿姨了,那一瞬間,她動搖了。家在呼喚,那是切割不了的感情,所以當她有機會做選擇的時候,她選擇回家,不留在科國。
可回了家以後,親朋好友自然是都可以見著,駝著背的枕邊人卻也是避之不掉的負擔。而偏偏這個時候,眼鏡哥又千辛萬苦地飛去中國看她,小拔跟眼鏡哥這回小別更勝新婚。私奔,看來是唯一一條路,但不像一般人的私奔那麼勇敢,那麼衝動,那麼浪漫,她的護照身分是不容許勇敢衝動或是浪漫在其中作祟的,要能飛到東歐跟眼鏡哥長相廝守,不能要勇敢、衝動、浪漫,只能有異常冷靜的判斷力跟智慧。所以,第一步,是拿著科國發的工作簽證,先離開她親愛的家園再說。
愛情跟親情,是小拔面對的第二個兩難。她還是選擇跟著自己的心走,走到了幻想中的皇宮,夜晚是會閃閃發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