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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翻譯好像在這幾年已經變成一個小傳統,我找了一篇黎巴嫩女作家لنا عبد الرحمن的短篇故事來翻,題目是遊樂園مدينة الالعاب,可是講的故事卻不是一個歡樂無邪,而是一個焦躁的年輕媽媽對遊樂園的各式不適應小劇場,翻來覆去的文字讓我一邊翻一邊覺得很牙,果然如果短篇故事一開始看的就是蘇丹作家الطيب صالح的作品,之後再看誰的都是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了。我不是特別喜歡這個故事,雖然我承認作者的文字很有畫面感地傳達出故事主角的煩悶(這樣好像也是一個很不簡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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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這個馬戲團表演女孩試圖在鋼索上保持平衡,小心翼翼不讓自己跌落。女孩小心害怕地移動,把穿著橡膠鞋的小腳輕放在懸繩兩端。而地面上有頭獅子,張著大嘴,或許已經為吞食這個小女孩做好準備,馴獸師則拿著鞭子用力鞭打,這讓她感到一股悲傷。一旁觀看的群眾們,小孩覺得這反正是個表演,而大人也極為享受。彷彿除了她以外,大家的臉上都沒有什麼困惑的表情。她看著高處馬戲團帳篷的頂端,想著遊樂園內,該發生的都在發生、該有的都有,而這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場秀而已,而且馬上就要結束了。她的視線再度回到女孩身上,此時她已經走到繩索中間,恰恰好就在獅子頭正上方。她深呼一口氣,兒子聽到以後轉身告訴她:“媽媽,你在害怕嗎?我以前校外教學的時候已經看過這種表演了,你不要怕,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

她總是很排斥進入遊樂園,對她來說,這裡是一個讓人感到迷惑的地方,什麼都讓她暈頭轉向。因為園裡每個東西都被放在最剛好的位置,然而外面的世界卻非如此。外面的世界是如此混亂,而遊樂場則是製造出一種專屬於此的混亂,跟外面相比,是這麼地井然有序。她再無法承受這樣的秩序,無法從她自己的混亂中走出,進入到她所未知的秩序裡。遊樂園的世界都是遊戲,遊戲,僅此而已。她不知如何樂在其中。她回想起兒時,因為在遊樂場玩賽車被另一台車撞斷的門牙,血流不止,從此讓她再也無法享受任何遊戲。

馬戲團的女孩,跨過了細繩,輕巧落地,她彎下身跟觀眾致意,又抬起雙腿爬上從高處懸掛而下的細繩。她無法再看著這個場景,馬戲團女孩做著一切她做不到的事。她聽到心裡有個聲音,說:“她是馬戲團表演者,他們當然知道怎麼走鋼索”,她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回:“不不不,但她是能跳能爬、能閃避獅子不被吞吃”,兩個聲音在她腦子裡來回反覆,逼得她想大叫。她想像著如果自己是那個表演女孩,毫無疑問一定被獅子大卸八塊。

她把兒子留在篷內,告訴他,她在外面等。她兒子搖搖頭,跟著把鼻子塗成大紅色、戴著魔術師帽的小丑動作晃來晃去,那是一頂黑色麂皮帽,跟小丑的臉極度不搭,看起來就像是因為小丑搞丟自己的紅色帽子而臨時跟魔術師借的一樣。這裡不是遊樂園嗎?那...小丑的帽子怎麼會掉呢?他又是怎麼借到這頂魔術師用來藏兔子的高雅魔術師帽呢?她在篷外點了一根菸,她一般是不抽菸的,除非是感受到極度混亂。而此刻,她便正處於崩潰昏倒的臨界點,她努力看著身旁種種來忍住這種感覺,她環視周遭,這個小世界被分成了好多塑膠小房間,還有帳篷,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故事跟秘密。因為害怕自己又進入新的一輪暈眩,她會一直坐在那裏等兒子看完表演,一步也不離開。在右手邊,厚重的布料上畫了恐怖的幽靈圖案,幽靈的背後垂著一條黑色掛簾,上面寫了「鬼屋」二字,旁邊是海盜符號,畫著兩根交叉骨頭。左手邊是上下來回大幅擺動的高旋轉鞦韆,她當下決定兩邊都不看,但是儘管她心中是這麼決定的,事實卻由不得她,四面八方的混亂向她湧來集結一處。就在馬戲團帳篷的一個入口處,她聽到空中傳來一聲爆響,伴隨一股火藥味,帳篷旁的群眾報以熱烈掌聲,好像身在一場狂歡會。她決定往前行走,找一個不遠的地方待著,才不用再聞火藥味,也不會看到鬼屋或是讓他頭暈腦脹的旋轉鞦韆,她走了幾步尋找座位,有一個穿著黑牛仔褲、灰色大衣,年約半百有著深色肌膚的男人,就坐在馬戲篷外後方長椅的邊上,她沒問,便在椅子另一邊坐了下來。男人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又把臉轉開,但光是這個小動作便已足夠讓她回想起這個人。男子顯然不記得她,可是她卻對他印象深刻:“你,不記得我了嗎?”男人略略微笑,面帶疑惑地搖搖頭。她試著讓他回想,因為她知道這個男的是她父親的朋友,她告訴這名男子,她還小的時候就記得他,他來她們家作客,有時候她會坐在他身上,然後有時他會給她帶“Mars”巧克力,她告訴他父親在戰後就消失了,情況很神秘,好像沒人認識過他一樣,她不停地說,那些兒時回憶的種種細節。然而中年男子只是專注地聽,沒有做出任何像是回想起的回應。她又強調:“你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父親在你去倫敦以後還經常跟我們提到你,提到你的愛國心、你寫的詩,爸爸常會念幾句你寫的詩句給我們聽。”男子眼中彷彿像是出現了一縷淡淡回憶,一道光閃過臉龐。

就在那時,她的兒子從馬戲團出來了,他跑向她,有點生氣的樣子:“媽媽,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他看著坐在長椅另一端的男人,沒有多加在意,他抓著她的手說道“媽,來!我想去鬼屋”,男人依然沈默,不發一語。也許他會跟過來吧?她心裡想著:“這個詩人在遊樂園做什麼?在等誰嗎?為什麼坐在那?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為什麼不記得她?為什麼不記得跟父親的友誼,還有他們在一場又一場戰爭並肩而行的日子?”

男孩走了兩步,她在後面跟著,男孩緊牽著她的手,她慢步而行。她往後看了看,長椅已經空了,身穿灰色大衣、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往另一頭走去,或許是要走進馬戲篷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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